许多人最初知道女儿国，大多与名著《西游记》有关。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里，他带领一众徒弟在取经路上经过女儿国，被貌美、多情的女儿国国王再三挽留。女王的那一声“御弟哥哥”，叫得缠绵悱恻，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女儿国子民繁衍后代，需要喝上几口河水。猪八戒贪吃贪喝，喝水后也怀了孕，挺着大肚子的样子特别滑稽……《西游记》的艺术加工，需要戏剧张力和夸张手法，这也让女儿国的美名为公众所知晓。而历史上，女儿国的原型是东女国。

2022年5月，我前往昌都市左贡、八宿等地采风，对历史上东女国的具体位置、保留至今的传说、东女国文化遗存等产生了浓厚兴趣。聊天时，左贡县的干部、群众以东女国后裔自居，充满自豪感和文化自信。有女性朋友说，我们这里妇女家庭地位高，男人都听我们的，不听话就要被收拾……这更引起了我对东女国的兴趣。

据史学家研究考证，在南北朝至唐代，青藏高原上有两个以女性为中心的女权国家，西部的为西女国，东部的为东女国。关于东女国，《旧唐书》是这样记载的：“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界隔罗女蛮及白狼夷。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在大小八十余城，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为船为渡。”

既然东女国是公元6—7世纪出现的部落群体及地方政权，也是川西藏区乃及整个藏族历史上重要的文明古国，那么，它究竟在哪里呢？有人考证在四川省甘孜州丹巴县，有人说在今天四川与云南交界的泸沽湖。被广泛接受的观点，来自任乃强先生的考证。任乃强认为，“康延川”即今昌都一带，“弱水”即今之澜沧江，包括了整个西藏昌都市，四川省甘孜、阿坝部分地区。也就是说，丹达山以东、今天四川阿坝茂汶以西，甘孜州的巴塘、理塘（白狼夷故地）以北的区域，皆为东女国境，范围十分广大。

东女国的势力范围，与今天的横断山脉基本重合。藏族民歌《东女国》这样唱道：“伴着青藏高原的祥云五彩，走过来一群古老的部落。在横断山脉的幽深峡谷，流淌出一条女性的河流……”民歌是一个地域先民的集体无意识，东女国在横断山脉，在民间文学里再次找到佐证。

史料中说，东女国国王通常会穿着绸缎裙，美丽的长裙拖在地上，头上则是美丽的饰品，装饰得无比尊贵。如今每逢盛大节日，左贡人民身穿节日盛装，同样美得难以形容。跳起锅庄和察瓦热巴时，女性朋友们裙裾飘飘、热情灵动，在欢快的旋律里传承厚重的民俗文化。

东女国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以女性为中心和女性崇拜的社会制度。在藏东，至今还普遍存在的一妻多夫制，就深深烙印着东女国遗风。在21世纪的今天，一妻多夫制在全球范围内都不多见。而在左贡，一妻多夫家庭十分普遍。一妻多夫家庭里，女性掌握着家里几乎所有大小事务的分配。在家庭地位、财产保管、财务支出等方面，也是以女性为主导。这也印证了《旧唐书》中“（东女国）俗重妇人而轻丈夫”以及《新唐书》“东女国俗轻男子，女贵者咸有侍男”的记载。

史料中，东女国人口达4万余户，胜兵1万余人，散布于山谷里的80余座聚邑之中。由此可见，东女国时期的横断山脉区域，已经拥有了较为发达的文明。文明的产生、发展、扩散，与东女国的尊崇女权的一妻多夫制有关。探究一妻多夫制的成因，与自然生产生活条件密不可分。

一妻多夫制在西藏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是保护家庭财产不分散的一种办法。在一夫一妻的婚姻模式下，几个男丁分家后会造成家中财产的分割，减弱大家庭力量，且会使家中劳动力缺乏，影响家庭财富的聚集。而一妻多夫制是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下形成的，主要存在于农区。西藏地处高原，可利用的耕地面积很少，再加上恶劣的生存环境，小家庭的力量十分微弱，一妻多夫家庭则可以壮大家庭力量。从这个角度分析，一妻多夫制促成了昔日东女国的繁荣。

在左贡县东坝乡，至今还流传着一位女性马锅头的传奇故事。她叫阿十妹。传说来自云南鹤庆，是马帮的首领。在村民的讲述里，她常年骑一匹大白花马，带领着四五十驮的马帮，出没于茶马古道的崇山峻岭之间，是一位风流豪侠的奇女子。她积累了不菲的财富，也给沿线的马夫们带来了好运。阿十妹的传奇，侧面说明了妇女经商不被歧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历史作用，也完美地展现了东女国母系文化和藏区女性中心文化的遗风。 

东女国的居所均筑“重屋”，即碉楼、碉房。这是青藏高原常见的居住形式，有的房屋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颇为壮观。昔日的东女国，普通百姓居住的碉房为上下六层，女王的寝宫则高达九层，足见当年发达的建筑水平。而在左贡县东坝乡，这里的民居不仅是住所，更像是一栋栋华美宫殿。东坝民居建筑规模庞大、选材考究、设计精妙、做工精细，既有藏式的浓墨彩绘、汉式的精雕细缕、纳西式的文化图腾，还有印度、尼泊尔等充满异域风情的图案、造型。考察东坝民居，恍如置身于女王的宫殿，让人产生时空变换的错觉。

中唐以后，随着边疆战事的增加、民族迁徙和融合加速，导致东女国版图逐渐缩小、消失，史书中关于它的记载越来越少了，但一些部落、村庄里仍有不少东女国的遗俗得以保存和流传下来。

如今，一夫一妻制是主流，被各级政府所倡导。不久的将来，一妻多夫制也许会消失。东女国的遗风遗俗，也会逐渐消失于历史长河。因采风时间仓促，我无法精细求证，只不过是采撷几片浪花。可就这几片浪花，也让我深深震撼于茶马古道左贡察瓦文化底蕴的深厚与博大。

（本文作者：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