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西藏往事
话剧
1959年,在拉萨铁崩岗的一户普通家庭中,一个男婴呱呱落地。时局动荡,人心不稳。男婴的阿爸,一位色拉寺还俗的僧人,考虑到全家的安全,便举家搬到了远离繁杂城区的拉萨东郊红旗公社,在一大片田地间开始了新生活。
出生的男孩名叫洛丹,西藏自治区话剧团原副团长、国家一级演员。这一年,西藏平息了上层反动集团发动的武装叛乱,废除了封建农奴制,实行了民主改革,让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得以翻转和改变。
小调皮和阿爸
令阿爸担忧的时局一直向好,西藏百万农奴和奴隶第一次成为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主人,焕发出了空前的生产和生活热情,迅速改变了西藏的社会面貌和生活条件。令谦逊和善的阿爸烦恼的是,因为洛丹的调皮,经常要向邻居们道不是。洛丹小小年纪,鬼点子多,在纳金一带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谁家的罐子破了,即使他在拉萨城区,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洛丹。
1967年,洛丹被阿爸送到了塔玛(藏语意为“红旗”)小学。当时,西藏的中小学教育还没有完全规范化,他上了9年多的小学,之后才转到纳金公办学校,在那里学习了2年多。由于他的调皮,阿爸加强了管教,让他做很多家务活,好让他腾不出时间捣乱。
父亲会在家门口放上一个大竹筐。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让洛丹背上自己的小竹筐,到地里捡牛粪,捡个三四趟才能把大竹筐填满。然后,他才能吃糌粑,饱餐一顿之后,背上书包跑步赶去学校。学校在离家两公里的地方,他的小脚丫得不停地踏过田埂、水渠和条条土路,一路狂奔而去。
中午放学了,他又要顶着烈日奔跑在这两公里的路程上。到了家,第一件事是放下书包、卷起衣袖,要把早晨大竹筐里的牛粪和干草揉在一起,“啪”地一声摔在院墙上;接着,要用他的小手背摁压牛粪,揉成一个个圆圆的牛粪饼,晒上十天半个月;待牛粪饼敲打时发出“吭吭”的声音,才能取下,便是烧饭最好的燃料了。拍完牛粪饼,他又挑起扁担,到北面的俄杰塘(藏语意为“辛苦之后休息的平坝”,含有敬意。传说文成公主在抵达拉萨之前,在此平坝上休息过,后来这片平坝被称为俄杰塘)粉条厂运两趟粉丝酱汁,用来喂家里的猪。干完这两样事儿,他才可以坐在垫子上吃午餐。午餐之后的节奏和早餐时一样,背起书包朝东面的学校呼哧呼哧地开跑。他的每一个白天都是在这样的节奏中度过。那几年,对于他来说,大白天翘着二郎腿呆上一会儿都是奢侈。
记者问他晚上是否有空去玩,洛丹摇摇头:“晚上放了学,放下书包又是一堆活儿:要酿青稞酒,要搅拌牛奶,隔上几天还要给阿爸磨鼻烟。还要替阿妈背上二弟,手脚倒是解放了,可只能干巴巴看别人家的孩子玩。放风筝是拉萨孩子最好玩的游戏,可哪儿有我玩的份啊。等到阿妈把家务事都干完了,二弟被带回了家,我才可以去看高高飘游在天上的风筝,可惜才没看几眼,天就黑了下来。”
洛丹兄弟姐妹4个,他排行老二。在家里,洛丹既敬重阿爸,更畏惧他的管教。“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以五律难正五音。”阿爸常说要食不言、寝不语,有时候喝汤时洛丹会不经意发出不雅声音,阿爸的巴掌立马飞过来,汤连同碗筷甩出老远。
一次父子俩进城,走在前面的洛丹把手搭进裤兜里,正当他得意之时,屁股上却招来阿爸冷不丁的一脚,几乎把他踢出了两三米……规矩,是在惩罚和艰辛中逐渐形成的。虽然当时洛丹没法理解阿爸阿妈的苦心,但在日后他深深体会到,“小时候的经历,使我对于苦和乐有了强烈的对比,这也成为我人生中的积累,特别是为我今后的表演积累了丰富的生活体验。演员的任务就是塑造人物形象,在塑造不同人物形象时,要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体会到他的情感变化……”
因为聪明、调皮,洛丹小小年纪便替家人承担了一些责任。阿爸知道洛丹吃了不少苦头,他看在眼里却没说出来。1974年,阿爸悄悄攒了一笔钱,给他买了辆自行车。当他将崭新、学校唯一的自行车骑到学校时,屁股后面跟了一大帮孩子,新奇而羡慕地观看他是如何骑上这个铁家伙,疾速地穿过土路扬长而去。洛丹懂得了阿爸的心思,每天的家务事做得更加卖力。慢慢长大后,洛丹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厨房里,只见他卷起袖管,熟练地做起了窝窝头。他做的窝窝头,大小齐整,味道松软可口,连阿爸都点头称赞。
阿爸原是色拉寺僧人,藏文功底扎实,重视孩子的教育。即使生活再艰难,他都坚持把4个孩子送到了学校.两个弟弟从西藏大学毕业,也成为国家干部。政府给了阿爸去西藏工学学习的名额,但因为阿妈和女儿需要照料,最终与学习擦肩而过,未能成为吃公粮的人。阿爸虽然一辈子当了农民,但邻里周边都敬重他,需要写书信、家庭遇到难事、邻居间产生不愉快,都会找阿爸帮忙,大家尊称他为“爸占堆啦”,也有大部分人尊称他为“强尊啦”(藏语意为管家)。如今,当年的皮小子也被别人尊称为“洛丹啦”,他却在内心经常感念阿爸:“我的阿爸有文化、守信用、勤劳善良,是个有担当、有远见的阿爸,他给我们每个孩子都做出了很好的榜样。后来我结婚也有了孩子,但我两三天必须去看望我的阿爸阿妈。他们老了,吃不了什么,但在他们有限的时间里,我能给他们的快乐就很多。”
阿爸阿妈养育了他,改变了他的人生,使他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知名话剧演员,直至走上领导岗位。而他所能给予他们的就是尽可能多的陪伴,和他们一起回忆过去的生活,向他们讲述家庭、工作趣事。洛丹的阿爸每每说起洛丹小时候受的苦,便浊泪纵横,长时间紧紧握着洛丹的手,不说话。洛丹的阿爸离世已经17年之久,阿妈离开他也有7年多了.谈起双亲,洛丹的眼睛总是湿润的。
邻居眼里,洛丹是个既调皮又孝顺的孩子;老师眼里,洛丹是个活泼开朗又上进的学生。洛丹聪明,悟性非常好,除了在上课期间,基本上没有学习时间,但每每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学校开展的课外活动,总少不了洛丹的影子。唱歌、跳舞,参加体育比赛,他都是主角,尽情享受着校园学习生活的快乐。
1975年,西藏话剧团来学校招生,性格可朗、喜爱表演的洛丹参加了考试。轮到他唱歌,他毫不怯场,开口便唱《列麦公社之歌》(列麦公社是上世纪70年代西藏山南隆子县“农业学大寨”的典型):“革命坝上获丰收,愚公水渠水不断,人民公社好风气,唱支山歌给亲人,嗦亚拉,唱支山歌给亲人……”
才唱了没几句,只听台下同学们大喊:“考上喽,考上喽!”果不其然,他被招生组看中了,通知后天带着被褥到木如寺(西藏话剧团早年办公地点)参加正式考试。正式考试考得很顺利,但是等待却是煎熬的。通知书迟迟不到,洛丹的心思已经飞出了校园,飞到了木如寺上空。没多久,通知书到来,他如愿被录取为话剧团的一名演员。
1977年,在话剧团工作了一年后,由国家统战部、文化部和西藏自治区共同委培,派遣洛丹和拉萨、山南、日喀则等地的30多人到上海戏剧学院学习。坐上解放牌汽车从拉萨城出发了,这是18岁的洛丹头一回离开阿爸阿妈。
洛丹的内衣里,缝着阿爸阿妈省吃俭用的500元钱。按照阿爸的嘱托,一路上他时不时地悄悄按一下,确认内衣里的钱是否安全。汽车驶过拉萨大桥,在香嘎村加油时,洛丹瞧见了河对岸的家,禁不住一声大喊:“那是我的家!”
那山那水那树,还有那家里的阿爸阿妈,一万个不舍……于是,他一阵嚎哭,引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起来。汽车再次发动了,载着他们向梦想奔去。阿爸阿妈已经听不见他的哭喊,泪眼朦胧中,家远远抛在了脑后。
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
学生们一路唱着歌儿,15天之后到达四川雅安,再辗转到上海。同学们中属洛丹年龄最小,由于没有特定的座位,一路上只能坐在汽车发动机上,好奇地观望车外陌生的世界。车子开到一定程度,发动机热了,机灵的洛丹第一个下车找凉水、给车加水。1977年4月,当他们穿着单位统一发放的蓝色棉衣棉裤抵达上海时,只见别人都穿着短袖衫和裙子。学校给大家发了新衣服和裤子,老师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关心照料他们。
纵使有优美洁净的环境、美味可口的饭菜,但洛丹小小的心里,却塞满了思念和孤单。整整两个多月,他日夜思念家,渴望远在拉萨的阿妈的陪伴。
“夜里只要头一挨枕头,眼前总是浮现阿妈烧火做饭、挤牛奶、捻毛线的忙碌身影,还看见自己抢吃阿妈嘴里奶渣。阿妈在家门目送自己的情景,久久忘不了,一种叫不出的苦便在胸中翻滚着,泪水禁不住刷刷而下,湿透了厚厚的枕头。”刚到异乡时的难熬情景,洛丹记忆犹新。
由于“文革”刚刚结束,上海戏剧学院的教学和管理都在逐渐恢复。洛丹所在的藏族班,是上海戏剧学院为西藏培养的第三批西藏班,也是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班。学校高度重视藏族孩子的生活起居、学习教育,安排了冯冰和李瑞生两位老师负责教他们学习汉语。老师们看到大家都不会说汉语,连名字也不会写,没有泄气,从拼音字母、基本生活用语,配合肢体语言教起,耐心细致、循序渐进。多彩的校园生活和老师的爱心栽培,让洛丹逐渐从浓浓思乡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争分夺秒、发奋学习,决不落下任何学习的机会。由于纸张紧缺,学校发油印纸给学生后,洛丹便在油印纸背后反复练习写字,密密麻麻写了厚厚的好几摞。6个月后,洛丹已经掌握了汉语基础知识,能熟练使用日常口语了。
语言上的沟通基本消除后,接下来就是“学军学农学工”。艺术来自于生活,为了让他们体验生活,学校组织他们来到上海郊区学习种植水稻。不甘落后的洛丹穿着背心,几个小时埋头在水里插秧,两个膀子晒得脱了皮,火辣辣地痛,可他还是咬着牙,活像个真正的农民。因为有小时候干农活的经验,无论是在部队操练还是在工厂操作马达,他的接受能力都很强,干得也非常出色,得到了农民和工人的肯定。
▲洛丹在话剧《依翁玛》中的造型。
完成生活体验后,他们才开始接触舞台表演,更加激发了大家的学习热情。在初次接触表演时,大家基本能听得懂表演的理论知识,并用并不工整的字体作大量的笔记。这些笔记一路跟随着洛丹,直到现在。学校安排了6名老师专门教藏族班,教孩子们包括文化课、表演课、声乐课及形体课在内的众多课程,让洛丹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本功。
艺术植根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在单人小品、双人小品等练习时,老师要求自编自导,鼓励大家大胆发挥。“实在不知道怎么表演时,我就跑到道具库里,久久盯着各种道具想啊想。说来也怪,常常会借助某种道具获得灵感、完成作业。我觉得,这得益于日常的观察和积累。”
洛丹脑子灵活,更喜欢大胆思考,无论学习还是排练,他总是将思考融于其中。在一次编排双人小品时,他设计了两人拥抱的场景,被老师们称赞为“西藏班中第一个表演恋爱的学生”。今天看来,这不算什么,但在“文革”后期的时代背景下,这一创意需要勇气和胆识。
由于藏族班学生积极活跃,专业课也取得了良好成绩,每当有国外交流团来校,藏族班的表演是必不可少的。他们具有浓郁民族和地域特色的表演为学校赢得了荣誉,也让外宾领略到了西藏丰富多彩的艺术表演形式。
在中南海为国家领导人演出
1979 年,根据学院安排,藏族班的学生开始排演毕业汇报戏。班主任徐企平选择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王子达赛》。听到藏族班的学生要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很多老师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暗中为他们捏了把汗。
莎士比亚说过:“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复杂多样,情节叠嶂精妙,用藏语展现这部伟大作品,难度巨大,但洛丹和同学们信心满满。
▲洛丹(右)在莎士比亚名著《罗密欧朱丽叶》中的剧照。
《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精彩的击剑戏,对于从未接触过击剑的洛丹来说,如老师们所担忧的那样,难度非常大。然而,洛丹却敢于接受新挑战,与同学们用了整整8个月背诵大段台词,还“加餐”刻苦学习击剑、斗剑。戏中,洛丹饰演朱丽叶堂兄、罗密欧的死敌提伯尔特。提伯尔特性情好斗,击剑娴熟,因为杀掉了罗密欧的好友,结果自己被罗密欧复仇而亡。为了塑造好这个人物,再现激烈的打斗场面,洛丹仔细消化每一句台词,反复练习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气息。因为热爱,所以不知疲倦,练习中不知打断了多少把木剑。
排练到五六个月时,上海人民艺术院正在公演《罗密欧和朱丽叶》,艺术院听说藏族班的学生也正在用藏语排练此剧,没几天也来学校观看,“当时我们不带服装排练,人艺老师们看后被我们的激昂的情绪、青春的气息、充沛的体力震惊了,第二天起他们取消了自己的公演。”洛丹回忆说。
精彩的毕业汇报演出轰动了整个上海戏剧学院。随后,按照国家民委要求,他们进京汇报演出。汇报演出在北京政协礼堂举行,一群昔日农奴的后代,在首都北京上演世界经典舞台剧,演出取得巨大成功,报纸和广播报道了这一新闻,引起了全中国人民的关注。
“这还不止,我们还去了中南海怀仁堂表演呢!”洛丹兴奋地讲述着。上海戏剧学院的带队老师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还能带着学生到中南海这么神圣的地方演出。演出时,很多国家领导人、十世班禅大师,还在住院的邓颖超大姐被两位女兵搀扶着莅临观看。
“这让我们格外激动,我们演得非常认真和卖力,完全融入到角色表演中,情感饱满、舞剑娴熟……我顾不上舞台太滑太硬,在演到提伯尔特被罗密欧刺死时,我直接‘啪’地一声硬摔在舞台上。当时兴奋啊,不觉得有事,到了夜里,背部一阵阵痛啊,才想起自己是狠狠地摔了一下。”
▲洛丹(右)与作家阿来。
演出结束后,胡耀邦、万里等中央领导在中南海接见了洛丹和同学们,请他们在中南海游艇上游玩,晚上还在人民大会堂设宴接待。多少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胡耀邦同志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肯定了我们的表演,说我们紧跟进时代的脚步,既汲取世界文化瑰宝精华,又传承藏族优秀传统文化。他有两句话我至今记得,一是自己的家乡要自己建,鼓励我们回去一定建设好西藏;二是让我们回去告诉父老乡亲,先要保证自己填饱肚子,别自己都饿着还一心想供佛。”
一个班的毕业汇演节目被邀请到北京演出,甚至还去中南海演出,这是上海戏剧学院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件,更是西藏话剧史上的大事件。2004年,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专著《莎士比亚在中国的舞台实践》特别提到了由洛丹他们表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该书作者系英国利兹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李茹茹。她认为,藏族演员表演的莎剧直白、奔放,更接近伊丽莎白时期的莎士比亚戏剧表演。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副教授黄承元在他的著作《莎士比亚中国行旅》中也特别提到了上海戏剧学院藏族班表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将藏族演员表演的莎剧当作中国莎士比亚千万面孔中独特而不可缺失的一员……
1981年5月23日,拉萨木如寺礼堂里人头攒动,西藏自治区话剧团领导同事和亲人们翘首等待,等待从上海戏剧学院凯旋归来的第三批学子。这其中就有洛丹的阿爸阿妈。4年时间,爱子已经长大成,不变的却是阿爸阿妈儿行千里的忧思和期盼。毕业回来时,洛丹又瘦又高,为表演莎剧又蓄起了长发,阿爸阿妈根本没认出来,还在人群中干着急。当洛丹认出了正在努力寻找自己的阿爸阿妈时,失声大叫:“阿妈,阿爸!”时隔4年的亲人相聚,思念顿时化为无尽喜悦,他们抱头大哭、泪水涟涟。
▲在电视剧《尘埃落定》中,洛丹(右)饰演管家,与师弟刘威在一起。
回到拉萨后的第7天,话剧团安排他们进行汇演。学子们再一次上演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王子达赛》,这是向阿爸阿妈和家乡父老乡亲汇报4年学习成果,介绍世界文化西藏表达的大好时机。洛丹演得格外投入。诗画般的语言、新奇的装扮、精彩的打斗……话剧这种舞台表演艺术形式深深吸引了拉萨市民前来观看。7场演出下来,人们意犹未尽,出现了人们到处寻票、一票难求的现象。
接过西藏话剧事业的接力棒
1959年,伴随着西藏实行民主改革的伟大历史进程,受国家统战部、文化部委托,上海戏剧学院开办了我国第一届藏族话剧表演班,为西藏培养了第一批藏族话剧艺术表演人才。1962年,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推荐由我国著名剧作家田汉编剧的大型历史剧《文成公主》作为第一批藏族话剧表演班的毕业剧目,并亲自调《文成公主》剧进京演出,并为各国驻华使节和38个国家的留学生分别组织专场演出。周恩来总理当时讲:“《文成公主》的成功演出和西藏第一个话剧团的即将成立,是我国民族戏剧史上的一件大事。”同年,西藏自治区话剧团正式成立。
成立之初,因条件有限,演职人员在木如寺办公。团里的舞台剧《不准出生的人》曾赴京演出,受到敬爱的周总理接见。谈起敬爱的周总理,洛丹说:“自治区话剧团的历代演员,对周总理都怀有深厚感情。当年,总理接见我们的前辈们时讲过这样一句话,你们是高原上的话剧种子,要在西藏生根开花结果。这句话载入了西藏话剧团的史册,也深深根植在每个话剧人的内心深处,作为全团的座右铭,被一代一代西藏话剧人铭记着。大家无论遇到多大艰难险阻,总理的殷殷嘱托始终鼓舞着我们。”
▲洛丹在《格达活佛》饰演格达经师。
1988年,西藏话剧团从木如寺搬到现今的自治区话剧团所在地,各方面条件更好了,年轻的洛丹工作起来更加卖力。上世纪90年代,他和同事们表演的《三年以后》《值班》等藏语现实题材小品,广受藏族人民喜爱,是西藏电视台藏历春节电视联欢晚会不可或缺的“年夜食粮”。如今,洛丹走在街头,很多人还是会亲切地称他为“医生拉巴啦”。医生拉巴啦,就是洛丹塑造的一个经典小品人物形象。作为专业演员,洛丹看得更远,发展的空间也在不断扩大。在与老同志的合作过程中,在多年下乡演出的历练中,他勤奋钻研的劲头和精湛的演技,逐渐赢得了团里新老同行们的认可,也成为团里的主心骨。1993年,组织上任命他为话剧团主管业务的副团长,从此,他便参与并担任历年自治区重大话剧项目策划、创意和艺术总监。
20多年来,他坚持艺术为人民服务,坚守民族特色,用藏汉双语给广大观众演出。他积极牵头打造西藏原创剧目,弘扬主旋律、唱响正能量,为农牧民送去丰盛的精神食粮。他注重加强团里业务整训工作,积极开展《雷雨》《伊索》《日出》等经典名剧业务排练、整训,提升演职人员的专业技能和综合素质。他要求演员认真钻研、吸收、融会古今中外舞台艺术表现手法,鼓励他们积极走出去,开拓更精彩的人生篇章。他举办“话剧进校园”活动,通过与观众的面对面互动,推广话剧这一古老而年轻的表演艺术。
艺术要为人民而歌,为时代鼓与呼。在多年的话剧事业中,洛丹的足迹踏遍西藏的山山水水,把优秀的舞台表演艺术和创作精品奉献给基层一线的广大农牧群众,在活跃和丰富农牧区文化生活的同时,用先进文化占领和巩固了农牧区文化阵地。
▲洛丹(中)在电视剧《尘埃落定》中的剧照。
哪一个学子不是满怀激情,憧憬着自己像一个水手,冲破惊涛骇浪,早日达到梦想的彼岸?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不断实践和历练后,洛丹针对在西藏如何搞好话剧进行了审慎而深入的思考。他认识到艺术必须优先考虑时代的需要,作品要体现主旋律。于是,他将视野单纯从民间文艺、历史题材中突破出来,注重对当今时代、当今社会具有特殊意义的剧本,策划推出了《宗山魂》《穿越巅峰》《巴斯巴》《牵着没有手的手》《守望左旋柳》等一批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体现时代文化成就、代表国家文化形象的优秀舞台艺术作品。
思想文化工作,重在提前策划。洛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面对重要宣传节点,总是提前两三年开始策划,约编剧、反复沟通,为排练、舞美、审查等工作预留充足的时间和精力。青藏铁路通车庆典之际,他牵头推出了《穿越巅峰》。在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推出了反映新农村变化的农村现实题材舞台剧《扎西岗》,在第九届中国艺术节隆重上演,并一举夺得中国舞台艺术最高奖:第十三届文华大奖特别奖。
洛丹注重在实践中培养和锻炼年轻的专技人员。《八廓街北院》来源于话剧团年轻编剧次仁玉珍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时的剧本,最初名为《远去的大院》。洛丹带着同事们进行多次修改,八易其稿,并从内地邀请了相关专家,对舞美设计、作曲、灯光设计等进行了指导,将《八廓街北院》打造成西藏本土的精品剧。被列为国家艺术基金2017年度舞台艺术资助项目,2019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创作扶持工程重点扶持剧目。荣获了西藏自治区第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
▲在电视剧《西藏风云》中,洛丹(右)扮演索康噶伦,与演员王姬在一起。
《解放!解放!》是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暨建党90周年之际,话剧团重点推出的大型革命历史题材民族话剧。该剧讲述了18军某部后卫连(收容队)在进藏行军过程中,搜救队员、接收掉队同志、寻找走失的牦牛骡马并追赶大部队,克服种种苦难最终达到拉萨的故事。该剧的创作过程颇多曲折。在《扎西冈》还在排练之时,洛丹的目光已经在关注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暨建党90周年庆典剧了,提前谋划,约好了曾在西藏工作过的资深编剧张平来完成剧本创作。出差之际,他到西安与张平就剧本反复商榷。当时,洛丹又在忙着带《扎西岗》赴广西参加第九届艺术节,等到他稍微有空给张平去电话时,他的女儿说父亲在前一天已离世了……按照洛丹的工作时间进度,此项工作已经滞后了。他便马不停蹄地寻找编剧,并把构思与新编剧再沟通、碰撞。眼看着离庆典只有3个多月,洛丹急中生智,把最后敲定的编剧和导演都请到了拉萨,成立剧组,通宵达旦地完成了故事架构。
剧组在商定剧名时,破费周折,一直没定下来叫什么。在一次和导演闲聊中,洛丹沉思着,轻声念叨了一声:“解放。”在旁的导演和了一声:“解放。”于是乎,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解放!解放!”
洛丹回忆起这段往事,情绪仍像上了发条般高昂:“时间越来越临近了,我干脆拿着尚未定型的剧本,带着演员们一边排练一边修改剧本。那段时间,所有演员都是超负荷工作,在差不多50天时间里,我们完成了剧本、定稿、排练一系列工作,再一次彰显了西藏话剧团精诚团结、严肃认真的工作作风。”随着时间的临近,自治区文化厅领导也来审查了。第一次排练结束,台下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都流着泪,竖起了大拇指。
作为《解放!解放!》的艺术总监,洛丹全力以赴、身体力行,反复推敲、精益求精,力求达到最美的艺术呈现。就在临汇报演出前几日,洛丹搭景时不慎脚部骨折,无法站立,这可急坏了剧组其他人员。“我饰演一位18军老战士,整部剧由我开场,也由我收尾,没有了我这个角色,这部剧的效果将会大打折扣。怎么办?必须上,又怎么上?那时疼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就坐着轮椅上了场。”洛丹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洛丹在电影《驻藏大臣》老神医中的造型。
作为国家艺术基金的巡演项目,洛丹曾带着《解放!解放》剧组到全国14个省市和区内巡回演出近100场,感人的剧情使无数观众落泪。《解放!解放!》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奖、金狮表演奖、奥林匹克戏剧奖等九项大奖,为西藏话剧事业赢得了荣誉,开辟出了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不准出生的人》是话剧团的保留剧目,曾于1962年、1978年、2008年先后演出多次,取得了非常好的反响。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和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洛丹提出第四次重新排演打造《不准出生的人》。上级领导欣然同意后,洛丹的发条又上了。在反复、缜密的构思中,习近平总书记给西藏民族大学师生的一封回信打开了他的思路。他决定突破前三版的空间主线,将涉及内容延长到2019年,新增内容主要以幸存的双胞胎妹妹尼玛为主线,讲述西藏民主改革后,尼玛从西藏民族大学学成回到家乡建设新西藏。2018年西藏民族大学建校60周年,已经80岁的尼玛受邀回到学校,向全校师生深情讲述身世和真实经历的故事。大型话剧《不准出生的人》用血的事实,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封建农奴制度的黑暗、残酷和落后,有力地说明了实行民主改革是西藏社会和西藏人民的必然选择。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西藏、只有社会主义制度才能给西藏人民幸福、自由、安康的幸福生活。在区内各地市及西藏民族大学巡演后,该剧受到广大观众特别是青年学生的广泛好评,每次演出结束后全场齐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2019年7月,组织上批准洛丹退休,但是作为《不准出生的人》的艺术总监,他没有半途而退,坚持工作到11月。他总是把每一次的创作实践都当成新起点,严肃认真把好导向关、艺术关,让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融于一体。第四版《不准出生的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成为洛丹在话剧领域的收官之作。
洛丹曾任自治区政协原常委。根据话剧事业的发展需要,先后多次提交了关于建设自治区话剧团剧院提案,非常希望能在退休之前见到剧院建成并投入使用。在多年的呼吁奔走努力下,项目立项了,资金有了着落。他坚定地相信,在一代代话剧人的努力下,不久的将来,西藏话剧事业一定会在新剧院开出更绚丽的花朵。
▲洛丹在电视剧《西藏警察》中饰演副队长班巴。
洛丹在话剧舞台上奋斗了43年,已是国家一级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文艺工作者,2011年被评为全国德艺双馨电视艺术工作者;曾获西南地区汇聚汇演表演奖、2007年中国话剧“金狮奖”表演奖等国内的许多话剧专业奖项。除了话剧舞台上的取得的佳绩外,他还是知名影视演员。这些年,尽管由于工作原因,未能参与很多优秀影视作品演出,但只要一提起涉藏影视作品,人们都会想起《拉萨往事》《红河谷》《尘埃落定》《西藏风云》《西藏警察》《格达活佛》《茶马古道》《喜马拉雅王子》《向往拉萨》《雪域天路》《西藏秘密》《驻藏大臣》等诸多作品。在这些作品里,他塑造了大量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无论是演阴险、狡诈的旧西藏上层老爷,还是残酷、无情的贵族家庭管家,抑或是一身正气的警察,他总能把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赢得了许多知名导演的青睐。
朱丽叶和提尔伯特的现实爱情
在《罗密欧和朱丽叶》中饰演朱丽叶的德央,是一位美丽的拉萨姑娘,性格开朗大方,也是洛丹的同班同学。共同的梦想,共同的经历,让两颗年轻的心自然走到了一起。
在上海戏剧学院第三年的一次聚会中,美丽的德央姑娘在洛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那天夜里,情窦初开的洛丹辗转反侧,大半夜过去他却毫无睡意。懵懵懂懂的他开始和德央有了更深的接触,慢慢地,两个年轻的心悄悄地挨近。就餐时间,当德央从洛丹的宿舍楼下经过,便会哼起《喀秋莎》《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当时流行的苏联歌曲。“歌声是一个信号,我马上就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碗筷下楼去。”洛丹笑了起来。同学们得知二人的恋情后,建议他俩弄一只铃铛,只要铃铛一响,就是深情的呼唤。和德央搭伙就餐,不仅增进了两人的相互了解,也解决了洛丹每月34斤定量饭到月底不够吃的问题。
1980年,电影《庐山恋》在上海放映。影片不仅展现了庐山的秀丽风光,同时也表达了当时中国青年纯洁而含蓄的情感向往。《庐山恋》的火热,也深深吸引着热恋中的洛丹和德央。为了看这部电影,他俩从学校走到外滩,再走着返校,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上海戏剧学院校园里,不同民族、不同专业的学生之间关系融洽,给洛丹的成长营造了非常和谐的环境。谈到印象比较深的同学友谊,他说:“77级表演系的孙淳和傅丽莉,是我和德央要好的朋友,我们四个人喜欢躺在学校操场上,看着满天的星星,谈天说地,聊学习、聊爱情、聊家乡,更聊未来。我们无话不说,经常聊到晚上十点多。”
毕业后,洛丹和德央一起在西藏的话剧舞台比翼双飞,在相互鼓励和支持中实现着舞台梦想。不久,他们经营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女儿索吉在父母的影响下,也曾两次共六年就读上海戏剧学院,并接过父母手中的接力棒,在话剧团担任演员和导演。为了让女儿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从事艺术创作,老两口退休后全身心照料外孙的日常生活,每天抢着接送外孙上学,生活其乐融融。
43年,并不短暂。洛丹从演员到导演,从台前到幕后,在西藏话剧舞台上艰辛付出、施展才华,服务人民、收获成功。从一个懵懂少年到花甲之年,他对舞台有过深深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年轻话剧人的殷切鼓励。
60年来,在党和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在上海戏剧学院的真心帮助下,在西藏老中青三代话剧人的共同努力下,雪域高原的话剧事业真正实现了敬爱的周总理当年的期望,不仅开花结果,而且扎根在雪域高原,成为西藏各族人民所喜爱的艺术门类。
(本文作者:达娃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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