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殿元他们去巴青办师训班走后没多久，由林泉带队的第二批办师训班的人员就出发赶赴嘉黎县了。

1975年2月末的一天，天还没亮。林泉、韩林德搭乘“解放”牌汽车就离开了那曲，沿着黑乎乎的山路迷迷糊糊地颠簸了几个小时后，忽然发现平缓的丘陵地不见了。汽车不知什么时候已驶入了群山环抱的高山峡谷区。

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色：一场大雪过后山谷间银装素裹，只有少数一些地方裸露着褐色的岩石。半山腰的积雪开始融化，但峡谷底部的雪却一点没化。有一段几十米长的低洼路面积雪竟达三四米深，雪拦住了过往的汽车。林泉他们的车到达这里时，已经有七八辆车停在半路上，司机们一筹莫展。

有人建议去找道班工人一块铲雪。过了半个多钟头，几个道班工人扛着一些工具来了。大家用锹铲、用镐刨，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铲出一条3米宽的通道。汽车只能勉强通过。他们坐在驾驶位上，只见两旁的雪墙和车帮一般高，汽车就在这雪墙中间缓缓前进。司机师傅小心地开着车，打趣说道：“好家伙，跟考‘钻杆’似的！”原来，这里下过雪后，又刮起了风，两边山上的雪全被风吹下来，于是这段低洼的公路便成了雪沟。

穿过这道“雪廊”后，路虽然好走些了，但越走越险。由于公路上仅能开过一辆汽车，对向的汽车必须得在拐弯前先鸣笛。林泉和韩林德从早晨到下午3点多一口热饭都没吃上。汽车始终围着大山转，一会上山一会下坡，到下午4点多才到达嘉黎县委招待所。

他们刚放下行李，县文教科的刘老师就热情地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刘老师是个很爽快的女同志，四川人，很早就在这里工作，称得上是个“老西藏”了。

“客气啥子哟！走！”说着就把他们拉进家里。没一会儿工夫，两大碗热腾腾的正宗“四川辣面”端上来了。尝一口，嗬！真够辣的。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头上渗出了汗珠。

“我多放了些辣子祛祛寒气。”四川大姐高兴地收拾着碗筷。

刘老师盛情地款待消除了他们一天旅途的疲劳。嘉黎县的师训班设在县城西方向不到40里的阿扎区。嘉黎县共有8个区，阿扎区离县委较近，区委大院正好在那嘉公路边上。

他们刚安顿好，刘炳恒同志也从那曲赶来了。3个援藏教师跟文教科的刘老师同曲珍同志商量了培训班的安排和教学计划。

60多名学员分别来自阿扎区、嘉黎区、麦地卡区、同德区、桑巴区、巴嘎区、包口荣区和尼屋区，共分成两个班同时上课。刘炳恒教数学，韩林德教汉语，林泉除了教政治课外还教音乐，课程设有政治、藏语、汉语、数学、音乐和体育。学员们大部分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接受能力强，反应也快，师训班的课进行得比较顺利。

天越来越暖和了，嘉黎县的春天比那曲市来得早一些。进入4月，阿扎牧场上的草就开始泛绿。阿扎区委大院背靠大山，院前面就是公路。路南侧几十米处是一条湍急的大河，这条河属于雅鲁藏布江水系。公路与河流并行，从区委大院往西约1公里就是县气象站。

气象站西南方向，再往前走约2公里就是阿扎湖。阿扎湖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大概是因为西藏的湖泊太多吧。嘉黎县的牧场就在阿扎湖畔。

傍晚时分的阿扎湖

傍晚时分，除了公路边河水奔腾咆哮的声响，这里应该是十分安静的。公路上没有车来人往的喧嚣，没有城市里嘈杂的喧闹。学员们围坐在格拉旁，唱着他们喜爱的歌。

都是一群活泼好动的青年。有手风琴伴奏，大家就在院里跳舞，常常把气象站的几位青年人也吸引来跟学员们一起唱一起跳。有时候县里的牧场长西尧同志也会来凑个热闹，阿扎区的区委大院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区委书记多加同志高兴地说：“你们一来，这里就热闹了！”

学员们的身体状况偶有问题，于是县委又派来一个卫生员，她叫小周。附近单位和一些牧民也常找她看病。小周成天忙个不停，大家都叫她“周医生”，叫得这位年轻姑娘心里美滋滋的，看起病来也格外用心。

师培班的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牧场和气象站的同志帮他们解决了不少困难，时不时地还将打来的一些“野味”，如野兔、野鸭什么的，送到援藏教师宿舍让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从来没钓过鱼的刘炳恒有一天忽然惊奇地发现附近的一个浅水塘边鱼很多，于是他找了几根木棍，拴好尼龙线和鱼钩，晚上把这些木棍插到水塘边，第二天清早散步时一看，还真有“愿者上钩”的，他非常高兴。

从此他就用这个方法钓鱼，每天都有所获。因而援藏老师和几位汉族同志经常能吃到高原的特产——无鳞鱼。鱼钓得多了，他们吃不完就送给气象站的同志，没多久大家就熟悉了。

7月，师训班结业前，县文教科决定安排学员到附近的东风生产队进行一次实习。东风生产队以牧业或放牧为主，数十户牧民按照草场分布划分为若干个作业组。师训班的领导同志在牧民居住相对集中的区域找了一块草地，在那里支起四五顶帆布帐篷，白天作为上课的教室，晚上就作为他们的住宿场所。

师训班的教学实习活动，得到了当地牧民的真诚欢迎，每天骑着马来上课的牧民子弟很多。有时白天教文化课，傍晚还教唱革命歌曲，有时还举办舞会。这些下乡实习的师训班学员同当地牧民子弟关系十分融洽。

师训班下牧区搞教学实习，不仅条件相当艰苦，有时甚至还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险情。

一天傍晚，原本皓月当空的好天气，突然“变脸”，转瞬间狂风呼啸，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半夜里，韩林德听见与脑袋仅一“布”（帆布帐篷）之隔的帐篷外草地上有众多庞然大物来回跑动的声音；侧耳细听，那庞然大物的鼻和嘴就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发出风箱一样的“呼噜”声。

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唰”地竖立起来，于是推了推睡在一旁的明吉，问：“这是什么声音，是熊吗？”明吉也听到这种怪声了，回答说：“不是熊，是饿凶了的牦牛觅食来了。别怕！”明吉的安慰虽然缓和了韩林德的紧张情绪，可他辗转反侧，却再也无法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暴雨已停。师训班师生起身走出帐篷，发现周围草地已被牦牛踩得稀烂。师生们聚在一起商量当天活动如何安排，正在这时，一顶帐篷里传来哭声。明吉走进帐篷询问才知道：原来昨晚睡觉时，一位学员将红布袄脱下放在帐篷入口的铺位上，结果被饿极了的牦牛叼走嚼烂了。

这位学员身上就这一件布袄，丢了穿什么呢？明吉赶紧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件白布袄让他穿上。

为了进一步了解藏北教育的现状和偏僻地区普教发展状况，在师训班结束后，林泉和韩林德决定与嘉黎县文教科干事明吉，到嘉黎县东南部最偏僻的尼屋区做一次考察。

“尼屋”的原意是“猎人峡谷”。它怎么跟“猎人”有关呢？据说在500多年前，西藏林芝市的一个贫苦农民因交不起官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带上妻子儿女连夜逃了出来。他们想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于是就来到了这个四面高山环绕、地势十分险要的原始地区避难。这里气候宜人，又有丰富的自然资源，适合农作物生长。于是他便开垦了一块农田，捕捉些野物，采集一些野果来维持生活。不久又有一些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逃到了这里，渐渐地就发展成了一个猎人部落，又因为当初大家都是逃难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这个地方就被人称之为“尼屋”。

今天的尼屋乡

尼屋区距嘉黎县的直线距离也就100来公里，但中间有崇山峻岭和激流恶水阻隔，交通十分不便。如果要从嘉黎县委去尼屋区，一般都是骑马向东南绕到林芝地区的工布江达县，然后再朝东北方向折行，才可抵达尼屋区。

和平解放后，当地政府曾采取一系列措施，投入了很多人力和财力修筑从嘉黎县至尼屋区的公路。但由于这一带地质构造复杂，夏季多处发生泥石流和塌方，冬季又形成冰川，“嘉尼公路”始终未能全天候通车，因而没能完全打破尼屋那种与世隔绝的闭塞局面。即使是对嘉黎县的人来说，尼屋也是有着未解之谜。

当援藏教师们提出要去尼屋区考察时，县文教科的刘大姐连连摇头：“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为好，去尼屋太危险了。告诉你们，去尼屋连马都不愿走，这可不是夸张哟！”

然而林泉和韩林德却执意要去，他们非要领略一下奇险无比的尼屋风光才肯罢休，仿佛来到西藏必须去拉萨看看布达拉宫不可。明吉坚决支持他俩：“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两个尼屋来的学员给带路嘛，不会有问题的！”

8月初，他们一行5人终于可以去尼屋考察。出发前一天，明吉好说歹说才从当地借了7匹壮马，拴在一个牧草丰盛的地方。动身这天的清晨，忽然发现这7匹马把拴的绳索咬断，跑得不知去向。当地的老牧民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里的马都不愿意去尼屋。去一趟尼屋半个月才回来，膘再好的马也会变得皮包骨！”

几经辗转，总算是找回了马匹。他们便开始打点行装，用两匹马驮帐篷、炊具和食物，5个人一人骑一匹。牧民们都用敬佩的目光送这几个人离去。

7匹马像被强作“拉夫”一样，无精打采地沿着阿扎湖畔走着，不时还回转头朝“家乡”望望，发出一声声嘶鸣，似乎是在向家乡告别。

开始翻山了，马吃力地缓步向山上走去。翻过大山后便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这时，大家都来了兴致，扬鞭策马在草原上飞跑起来。林泉和韩林德在师训班时有空就骑骑马，但像现在这样的纵马驰骋还是第一次，兴奋之中也多少有些担心。

……

（选自《藏北烛光》，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2月出版，收录时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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